第五十三章_渡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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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三章

  她转头,看到四五个人围着父亲向这边跑,其中一个人,背着安雷。

  阿铃拖着身体爬到他身边,几乎是同一刻,几把枪端着,对着许邵东。

  他单膝着地,抬起头,目光狠戾的看着他们。

  阿铃张开手,挡在枪口前。

  声音几乎是颤抖的,“爸爸。”

  阿才紧皱着眉,一脸愤愤不平,几乎想要剥了许邵东的模样,“六爷,他朝二小姐打了一枪,肯定是他出卖了我们!”

  阿铃声嘶力竭,朝阿才吼了声,“闭嘴!”

  “阿铃,你给我让开,这个畜生这么对你你还护着他!”

  “我不。”阿铃拖着中枪的小腿,忍着疼跪着直起身,抱着安六爷的腿,“爸爸。”

  “阿铃!你是不是鬼迷心窍了!”

  阿铃拽着安六爷的胳膊,“你不能杀他,爸爸,求求你。”

  啪——

  “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没出息的女儿!”

  一巴掌甩了过来,她被扇倒在地上,阿铃重新爬起来,声音带着哭腔,“都怪我,都是我的错,爸爸你别杀他……别杀他……求你了……”

  “安铃!”

  她握住安六爷的抢,抵着自己的脑门,“你要是杀他,就先把我毙了。”

  “阿铃——!”

  几个小弟面面相觑,不敢说话,更不敢有所动作。

  阿铃转身抱住许邵东的脖子,“Shao。”

  她捧起他的脸,“邵东,你服个软,你认个错。”

  许邵东眉头紧皱,满头的汗,和着血。

  他浑身没力气,声音也小,他盯着安六爷,眼里从未有过的凶恶,“你们这帮没心的狗东西,对,是我联系的警察,只可惜,又让你们给逃了。”

  安六爷没听清楚,阿铃却听清了,她憋着嘴看着他,心拔凉拔凉。

  “Shao。”

  兄弟甲,“六爷,警察追上来了。”

  安六爷吼了声,“阿铃!给我走。”说着一把拽住她,阿铃死抱着许邵东,哭喊,“邵东。”

  安六爷猛地一推搡,气急败坏,踹了她一脚,恨恨的骂了声,“没出息的东西。”

  吼完了对后头吆喝一声,“都给我带走。”

  许邵东彻底昏了过去,至于他们后来去了哪里他也不清楚,只知道,迷迷糊糊的被扔上了一个面包车。

  *

  “救不活他,我把你们都宰了!”

  安六爷怒目圆睁,青筋暴跳,手似乎不由自主的颤抖,整个面容都是狰狞的,小弟们没一个人敢说话,都在外头静声候着。

  半小时后。

  安六爷在安雷床边坐着,异样的镇定,嘴唇紧抿着让人看了就怕,他坐在安雷床边整整一夜。

  许邵东中了两枪,一处在肩,一处在腿,腿上打歪了,不严重,肩上就有些严重了,打了个对穿,阿玲从头到尾陪着他。

  他上药,她上药。

  后来。

  安雷死了,

  阿铃走了。

  许邵东醒来的时候,躺在地上,右手被拷在床腿上,没人给他换药,没人管他,没喝的,没吃的,地上潮冷,又好像发了点烧,脸色白惨惨,像个死人。

  阴森的小黑屋就有一个小窗户,挺高的,不大,一缕光透着小窗照进来。

  总有那么几个小时是照在他身上,把皮肤照的发白,把血迹照的鲜艳。

  一束,刺眼,笔直,突兀,残酷,却有些矛盾的美。

  过了几个小时,有几个人来把他打了一顿,打完就走了。

  不久,阿铃拄着根粗棍,坐到他旁边的床上,她把棍放在一边,俯视许邵东,他浑身是血,满脸是伤,青青紫紫红红,却让人怎么也恨不起来。

  他的脸贴着地,眼轻闭着,明是醒着的,却不愿看她。

  “哥哥死了。”

  她抬了抬眼,平视着小小屋里的一角,语气并无起伏,平平淡淡,倒是更让人听着悲哀,“兄弟们死的死,被抓的被抓。”

  “都是因为你。”

  她声音很轻,轻到大概只够两个人听得到。

  “如果不是爸爸跑得快,可能连他也没了,可能,我也死了。”

  她垂下眼去,“你为什么不敢看我……你觉得对不起我吗……还是觉得我恶心?”

  “这一天早在你的计划之中是吧,从在泰国你重新接受我那次开始,你步步为营,利用我,一点点接近你的计划。”她轻轻的笑了一声,“你说我们恶毒,我们没心,你说的对,我们是坏,但是你呢,你的心呢?”

  他微微睁开眼,目光落在她血泥相混的脚踝上。

  阿铃垂眸,看手上套着的戒指,被血染的像颗红宝石,她抬起手,对着阳光,血红的钻石闪着红光,她的语气轻轻的,“我们呢,我们算什么?”

  她放下手,无力的搭在床边,阿铃用手支撑着身体,坐到地上,坐在他的头边,“Shao,你跟我认个错,我就原谅你。”

  许邵东闭上眼,脸往臂弯里埋了埋。

  “只要你开口,我去求爸爸,就算我死,我也会保住你。”

  他仍旧无声。

  阿铃嘴撇了一下,眼眶红了。

  “你就那么讨厌我,宁愿死也。”说到一半,停下了,难以启齿,也不想再说下去。

  一切都是徒劳,一切都是欺瞒,利用。

  她弯下身,轻靠着他的头,亲吻他不怎么干净的头发。

  沾着血腥味,沾着泥土味,沾着雾气味,沾着他干净的味道。

  复杂,不怎么好闻,却让她沉沦。

  他睁开眼,去看她。

  阿铃轻抚着他的脸,淡淡的看着他的眼睛,微微一笑,“Shao,你爱过我吗?”

  他没有回答。

  她望着他,等这一生最爱的男人给自己的答案。

  许邵东嘴唇微颤,欲言又止,无情却有情的望着她。

  却还是没有回答。

  她的手停住了,停在他的眉心,温柔的摁了两下,阿铃轻眨下眼,收回了手,“我知道了。”

  她取下戒指,放在他头边,“还你。”

  他伸手,想要抓住她,阿铃站了起来。

  没抓到。

  他攥紧拳头,放了下来,看着阿铃拄着木棍慢慢走了出去。

  门。

  咣当。

  室内恢复安静,他半眯着眼,感受到了来自各方面彻骨的寒意。

  空旷的,堕落的。

  仿佛正被无边无际的空间慢慢的吸进去。

  就在快要沦陷的那一刻。

  他告诉了自己。

  那不对。

  我无罪,何以自弃。

  隔了几小时,又来一拨人,又把他打了一顿。

  这是第三次了。

  嘟嘟囔囔骂了好一阵子,骂了什么,他没记得,也没听清。

  浑身骨头快要散了似的。

  许邵东觉得,自己快被打残了,仿佛一松牙,人就过去了。

  或许,没有人会歌颂你,没有人会记得你,你受尽苦难,历经折磨,你可能暴尸荒野,也可能尸骨无全。

  但是,有些事情,不能松口,也永远不会松口。

  那关乎一个人的道德,原则,与精神。

  那事关乎,一个人的灵魂。

  入夜,外头吵吵嚷嚷,突然又安静了下来。

  哐当。

  门被摔开。

  他摊在地上,一点力气也没有,眼睛微微睁了睁,大概看清楚了来人,是安六爷。

  一只脚踩在手上,捻了几下,刚要结痂的伤口又裂开了,流出黑红黑红的血,沾着安六爷脚下的泥,他动也不动,就连个微妙的表情也难以察觉的出,或许是忍着痛,或许是痛得已经没了感觉。

  安六爷紧抿着唇,脸上看不出的大喜大悲,看上去却格外的瘆人,他抬了抬脚,踩着许邵东的脸,“小子。”

  他用力的碾了几下,然后收回脚,蹲下身,掐着许邵东的下巴,掰过来让他看着自己,“你知道跟我作对,什么下场?”

  许邵东咬着牙,没有回答。

  安六爷的法令纹似乎深了不少,呼吸也异常的沉,与之前那慈祥的老伯完全已是两人。

  “安雷死了。”

  他一句话一顿,嘴撇成八字形,凶恶得很,“不是你杀得,确是因你而死。”

  “你勾结警察,利用阿铃,害死我唯一的儿子,害了我那么多兄弟,我就是把你剁碎了喂狗也不为过。”

  “你是个聪明人,也很有前途,为什么要走上这条错途,我给了你一生用不尽的财富,我让你来云南,管这一带最重要的一条交易枢纽,我把我最爱的女儿托付给你,你究竟为什么放弃大好前途,为什么要背叛我们,背叛与你同床共枕那么久的女人?”

  安六爷长吸口气,“你是警察?”

  嘴里血的腥味越来越重,许邵东瞪着他的眼。

  呸。

  血吐了安六爷满脸。

  许邵东笑出声,口中牙里都是血,脖间的青筋暴了起来,嗓子干,每说一个字又疼又腥,一字一顿,“你们这帮畜生。”

  他并没有生气,松开他,把血擦了。

  安六爷俯视着他的脸,“一个人的耐心是有限度的。”

  许邵东收回笑,脸色沉下,“背叛?我从不是你们的人,哪来背叛可言。”

  安六爷眸色狠戾,俯视着他。

  “我只恨,只恨警察没把你们全逮住。”

  安六爷哼笑一声,“这个时候还不知道服软,倒是有几分血性,怪不得阿铃那丫头那么护着你。”他笑了笑,苦而奸,“可你害死她哥哥,现在,她也不要你了。”

  安六爷靠近他的脸一些,轻声说:“我有一千种方式让你死。”

  安六爷盯着他凶狠的双目。

  “杀了你太便宜了,我要让你生不如死。”

  安六爷拍了拍他的脸,“从来没有人敢这么看我。”

  他哼笑一声,目光炯炯的看着许邵东的双眼。

  “你是个画家,对吧。”

  你喜欢赛车。

  你喜欢画画。

  你喜欢旅行。

  对吧?

  *

  许邵东活生生被挖去一个眼珠子,安玲及时赶到阻止了,另一颗没来得及挖,却也重伤。

  所有人都知道,安六爷早晚会杀了他,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,不过是恨解的深浅而已。

  不到两天,他被折腾的不成人形,老九带人过来接应,他们准备换窝点,过些日子打道回府。

  许邵东不能再留。

  晚上,黑压压的天,雾沉沉的地。

  气氛沉重。

  他们就躲在安雷名下的工厂,只不过是个空壳子。

  半夜,老九来了。

  “九哥!”

  老九拍了拍小弟的肩,“去休息吧,我去看看他”

  “好,九哥。”

  老九推开门,走了进来,他看了眼躺在地上的男人,关上了门。

  他手插在口袋里,到他旁边坐下。

  “邵东。”

  无声。

  他推了推他,“邵东。”

  许邵东动弹了一下。

  老九看着他被挖去的眼睛,轻皱起眉头。

 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,倒出两片药丸放到他嘴边,“好家伙,来。”

  许邵东紧闭着嘴。

  老九俯下脸,对着他的耳朵轻轻地说,“阿玲拖我给你的。”

  他还是闭着嘴。

  “她是个骄傲的女人,刚才却给我跪下了。”

  “别跟命过不去。”

  老九捏开他的嘴,塞了进去,“咽下去。”

  喉结滚动,吃了下去。

  老九拍了拍他的肩,“好样的。”

  有脚步声传来。

  老九动作很快,跳着站了起来。

  咔—

  有人进来了,

  他一脚踢在许邵东肚子上,看上去很重,实则没用多少力气。

  “九哥,六爷叫你。”

  老九抿着唇,转身走了。

  过了几小时,

  几辆面包车停在车厢外头,准备出发了。

  许邵东被两个人架着出来,撂在了地上,整个一血人,一动不动,死了似的。

  老九背靠着车,眯着烟抽烟。

  安六爷走到他身旁,伸出手,阿才将一把枪放在他手里。

  安六爷用脚踢了踢他,许邵东的手动了动。

  安六爷踩着他的头,紧抿着嘴哼笑了一声,“小子,有什么遗言。”

  一片沉默。

  好久,低微的声音从喉咙发出,沙哑,颤抖,完全变声了。

  “你们…会…有…报应的。”

  又无声了。

  安六爷松开脚。

  “有报应,你也看不到了。”

  他举起枪,对准他的脑袋。

  “等一下。”

  他停住了。

  安玲走了过来。

  “爸爸,让我来。”

  安六爷看着她,半信半疑,却还是把枪递给了她。

  安玲接了过来。

  她一手拄着拐杖,一手拿着枪,俯视着他。

  “邵东,你还有话对我说吗?”

  他动也不动,没吱声。

  “Shao?”

  “回…头…阿玲…”

  他快要丧失意识,声音小到听不清。

  安玲沉下眼,咬紧了唇。

  她举起了枪。

  低喃:

  “邵东。”

  忽然,她转过身,枪口抵着自己的脑袋。

  “阿玲?”

  她退后了两步,“爸,放了他。”

  “阿玲,你要气死我吗?”

  “放了他!”

  安六爷气哼哼的皱着眉,深深的法令纹让人看着惊心动魄的。

  “阿才,再给我把枪!”

  砰—

  她朝自己的肩头打了一枪,整个人站不稳了,踉跄着想要坚持,还是摔了下去。

  “阿玲!你疯了!”

  她张着嘴,快要喘不过气,手颤抖的又举了起来,对着脑门,“爸—爸—”

  她呼吸紧促,肩头的剧痛传遍全身,终还是栽了下去。

  安六爷夺过她的枪,“阿玲,你是不是傻!”

  他冲身后吼了一声,“一群狗东西眼瞎了吗?没看到二小姐中枪了,还不把她给我带下去!”

  阿才战战栗栗的过来,扶起阿玲。

  她去拉许邵东的衣服,刚触到,没拉紧,被抱了起来。

  再去抓,够不到了。

  她的胳膊低垂着,目光仍在他身上,越来越远,越来越远。

  她紧闭着眼,眼泪挤了出来,簌簌的。

  “Shao—”

  那一呼唤,

  声嘶力竭。

  倾入了生命般。

  安六爷气的头昏,差点跌倒,老九从后头扶住了他。

  “干爹。”

  他扶着脑袋,喘着粗气,“这孩子,是要气死我呀。”

  “干爹您别生气,不然您上车先走,邵东交给我。”

  安六爷紧闭着眼,深吸口气,没有说话,往车走。

  老九送他上车,对他们说:“先走,我随后就来。”

  几辆车相继开了出去。

  他手里转着枪,瞅了一个矮个子小弟一眼,“你怎么没走?”

  “我想陪东哥最后一程。”

  老九疑惑的看着他。

  “当初我还不起赌债要被砍手,是他替我还了钱,救了我,东哥是我恩人。”

  “九哥,你就让我送送他。”

  老九点了点头,“刚才没人注意你吧。”

  “什么?”

  老九掏出根烟含在嘴里,眯着烟对他说了句,“里头还有辆车,你把它开出来。”

  “九哥?您什么意思?

  老九扔了烟,用脚使劲碾了几下烟蒂,“他救你一命,你现在肯救他一命吗?”

  小弟眼里放了光,顿时懂了,“谢谢九哥。”

  老九哼笑一声,向他走去。

  他从口袋里拿出药片,捏着许邵东的嘴给塞了下去。

  “兄弟,吃下去。”

  许邵东咽了一下。

  老九拍了拍他的脸,笑着叹了一声,“好样的。”

  “邵东,你是真男人。”

  他又摸出根烟,点着,老九含着烟,面容沧桑而无力。

  “我这辈子没服过什么人,你是第一个。”

  许邵东昏昏沉沉,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几句话。

  “你给老子好好活下去,听到没。”

  “人活着,不容易。”

  “我们是一样的人。”

  他夹出烟,吐了一个烟圈,目光深邃。

  “我是卧底。”

  许邵东的手动了一下。

  老九感受到了,他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。

  老九点了把火。

  风大,不久,大火势如破竹。

  老九身上沾了他的血。

  他扶起他,站了起来。

  身后,是熊熊大火。

  两个带血的男人,像从火中走来。

  没有任何东西能将他们击垮。

  是啊,人的身上,总有一股信念,支撑着自己,支撑着这么些年,支撑起完整的灵魂。

  纵死,

  无怨无悔。

  “邵东,你记着,我叫陆家成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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